三十万养老本

文/师玉樽

程立国扶着墙慢慢挪到客厅，右腿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。去年老伴走后，这套八十平米的两居室突然变得空旷起来。上个月在浴室摔的那一跤，让这个曾经的中学语文老师彻底感受到了老年的无力。

"爸，我们来了。"门铃响起，儿子程志强带着儿媳林美娟走了进来，手里拎着两袋水果。

程立国脸上挤出笑容："来就来，带什么东西。"

林美娟把水果放进厨房，程志强已经扶着父亲在沙发上坐下。程立国注意到儿子眼神飘忽，知道他今天来不只是看望这么简单。

"爸，"程志强搓了搓手，"您上次说想请保姆的事..."

程立国眼睛一亮："对，我算过了。请个住家保姆五千，加上生活费两千，我退休金五千三，你们每月补贴我两千就行。"

林美娟从厨房出来，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。程志强轻咳一声："爸，我和美娟商量过了...其实现在养老院条件很好..."

"养老院？"程立国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
"是啊，"程志强语速加快，"我打听过了，城东那家'夕阳红'，每月四千八，包吃包住还有医护。您的退休金足够，还能剩点零花钱。"

程立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沙发扶手："我住养老院，这房子呢？"

林美娟插话："爸，这地段好，能租三千五呢。小鹏明年结婚，首付还差不少..."

程立国猛地站起来，膝盖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："所以你们是惦记我这房子？"

"爸！"程志强也站了起来，"您别这么想。我是为您好，养老院有专人照顾，比保姆专业多了。"

"放屁！"程立国突然提高音量，吓得林美娟后退一步，"我在这住了三十年！你妈在这走的！现在你让我去住养老院？"

程志强脸色涨红："您怎么这么固执？住养老院能省好几千，非要糟蹋钱！小鹏结婚要钱，我们每月房贷两万，您就不能体谅一下？"

"我体谅你们？"程立国声音发抖，"你妈走了一年，我摔伤半个月，你们来看过几次？现在嫌我花钱多？"

林美娟拉住丈夫："爸，志强不是这个意思..."

"那是什么意思？"程立国抓起茶几上的药瓶砸在地上，"滚！都给我滚！"

程志强被推出门外时还在喊："您就是自私！从来只想着自己！"

门"砰"地关上，程立国滑坐在地上，老泪纵横。

三天后，程立国把亲戚们都叫到了家里。大姐程立华、表弟李明，还有几个侄子侄女，坐了满满一客厅。

"今天请大家来，是想让大家评评理。"程立国声音沙哑，"我就想请个保姆在家住，志强非要我去养老院。"

程志强坐在角落，脸色阴沉："我是为您好。您一个人在家，再摔了怎么办？"

"立国啊，"大姐叹了口气，"现在养老院确实不错，我有个老姐妹住那儿，天天唱歌跳舞的。"

"就是，"表弟李明附和，"你这房子租出去，一年四万多，够补贴小鹏结婚用了。"

程立国环视一圈，发现所有人都在点头。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

"所以你们都认为我该去养老院？"他轻声问。

"爸，"程志强走过来，"我不是不孝顺。但您得为我们想想，现在年轻人压力多大..."

程立国突然笑了，那笑容让所有人安静下来："好，很好。既然你们都这么想..."

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："这是我和'安心家政'签的合同，保姆明天就上岗，每月五千。"

客厅里一片哗然。程志强瞪大眼睛："那钱..."

"不用你补贴。"程立国从茶几抽屉里拿出存折，"我有三十万存款，本来是想留给小鹏结婚的。现在，我留着给自己养老。"

林美娟"啊"地一声，程志强的脸瞬间惨白："爸！您从来没说过..."

"现在你知道了。"程立国平静地说，"我还能活几年？这钱够我请保姆请到死了。"

程志强冲上前："爸！您不能这样！小鹏他..."

"你儿子结婚重要，"程立国打断他，"你爸的命就不重要？"

客厅里鸦雀无声。程立华试图打圆场："立国，话不能这么说..."

"大姐，"程立国站起身，"今天谢谢你们来。我累了，都回吧。"

亲戚们面面相觑，陆续离开。程志强是最后一个走的，在门口他回头："爸，您真狠心。"

门关上后，程立国拨通了老友张教授的电话："老张啊，明天来陪我喝两杯吧...对，我请到保姆了...钱？呵呵，我把棺材本亮出来了..."

电话那头，张教授听着老友强装轻松的声音，叹了口气："你啊，就是太要强..."

与此同时，程志强家中，林美娟正在哭诉："三十万啊！他明明有这么多钱，宁可请保姆也不帮小鹏！"

程志强坐在沙发上，双手抱头："我们是不是...太过分了？"

"过分什么？"林美娟尖声道，"现在哪个老人不是帮衬子女？他就想着自己舒服！"

程志强没说话。他想起小时候发烧，父亲背着他跑了两公里去医院；想起大学时父亲省吃俭用给他买电脑；想起结婚时父亲把积蓄都给了他付首付...

手机突然响起，是母亲生前用的号码。程志强心跳加速，接通后听到父亲的声音："志强，你妈手机我忘了停...刚才收拾东西看到了..."
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，程志强听到父亲吸鼻子的声音："算了，没什么。挂了吧。"

程志强握着手机，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。

第二天，程立国家里来了个五十多岁的女保姆，姓王，做事利索。她扶着程立国在小区散步时，遇到了遛狗的张教授。

"老程，气色不错啊。"张教授拍拍他的肩。

程立国笑笑："有人做饭洗衣，当然好了。"

"你儿子..."

"别提他。"程立国脸色沉下来，"我算是看明白了，养儿防老？哼。"

张教授欲言又止。他知道老友心里比谁都难过。

一周后的深夜，程立国被膝盖疼醒，摸索着开灯时打翻了水杯。王阿姨闻声赶来，帮他擦了药。

"程叔，要不要...告诉您儿子一声？"王阿姨小心翼翼地问。

程立国摇头："不用。他有他的日子要过。"

窗外，一轮孤月高悬。程立国想起老伴生前常说的话："咱们得多攒点钱，不能给孩子添负担..."

现在钱是攒下了，可家却散了。

END.

作者，师玉樽，文学爱好者，幼儿园老师。